第42章 深陷其中 “只要你在我身边……”……(2/2)
只是含凉殿的确有些冷,夜里季砚不在的时候,哪怕妙芙陪着她,又点了不少碳,对于久病不愈的人来说也有些难熬。
“有朕在,还不够么?”季砚随口道。
晏乐萦哪敢乱接腔,也不敢糊弄,煞有其事道:“可这不一样,哥哥作陪我心里是舒坦,但平日里我也要多同姊姊妹妹说些话,做些事,多动一动,身子才好爽快啊。”
季砚眼眸一深,“嗯”了一句,算是同意。
但他又揽住她腰肢,凑去她耳边,咬住她耳尖含糊道:“看来夜里也动得少了些,是朕考虑不周,没为你‘多动一动’出份力。”
近日来他并没有迫她情事,甚至在这场病之前,她佯装惊恐,彼此也没太多亲近的时刻。
许是憋得久了,晏乐萦很快察觉到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热度,顿时红了脸,将他推开一些,以免抵着自己不甚舒服,她嚅嗫着,“少说这等浑、浑话。”
她心中的季砚,该是温静娴雅的君子,虽有些哑巴,不大爱说话,但瑕不掩瑜。
总不是这样语出惊人的样子。
说不上不喜欢他这样,毕竟青涩的感情早就变了味,可她在某一刻,又会很怀念昔年那个正人君子的他。
晏乐萦想,大抵是,她明白,那时候的季砚才是真正最爱她的模样。
季砚没再多说,他轻笑一声将她拥入怀中,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拢住,叫她倚在他肩上,他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。
他身上淡淡的、一如当年的清傲梅香由此渡来,短暂抚平了晏乐萦心头涌生的陌生感,又让她有了“他长大了,却也还是他”的感受。
“雁雁……”头顶传来他清冷的声线。
比旧年更加低沉的音色,那个少年郎明明变了模样,甚至对她露出过爪牙,但此刻,晏乐萦心想,他的语气还短暂如当年温柔眷恋。
他在呢喃,近来他总爱如此,“只要你在我身边……”
薄雪酿成深冰,不见其下之寒,太容易陷入其中。
可只要一步也不迈进这处,就不会有任何被霜雪冻伤的危机。
晏乐萦轻叹一声,只是心不在焉敷衍道:“我会在你身边。”
一夜安眠无事。
翌日,季砚去上早朝,小心没将她吵醒,待她醒来时,度月流萤已然来了含凉殿中。
妙芙告诉她两人在门外候着,晏乐萦由着妙芙梳洗打扮,临了才去见了她们。
大抵有个两月未见,她不知这段时日,季砚是如何安排这两位宫女的。
此刻瞧着,两人比之当日她突然离开玉衡苑时,有了微妙变化。
度月倒还好,流萤却看着眼下青黑,似乎有些心神不宁,人也消瘦了些许。
晏乐萦不动声色观察了她们一会儿,叫她们进殿相叙,交代了一些日常之事,将她们安插在如今伺候的宫女之内。
今日她并不打算与她们多说,尤其流萤有过被季砚怀疑的前科。
将她们安置好后,算着季砚要下朝的时间,她这段日子来头一次主动去主殿找他。
巧的是,她才到,季砚也刚到。
秋凉已起,风卷残叶。
残叶怎知何人是一朝君主,何人不过一介平民,秋风飒飒而过,簌簌黄叶纷扬飘坠,将站在檐下的众人尽数笼罩。
不少宫人发上肩头都落了秋叶,季砚也不外如是。
晏乐萦瞧他,身形挺秀的帝王伫立在那儿,依旧是人中龙凤之姿。
他好似已经瞧见了她,于是疏朗眉目间含了笑,仿佛下一刻就要说一句“雁雁,过来”。
在他开口之前,晏乐萦先一步拎着裙摆向他走去。
“今日好些了?”季砚垂眸看她。
晏乐萦也顺势擡手,将他肩头的落叶轻轻掸落。
两人一时挨得极近,天色黄昏间,分明满目萧瑟,男人眼中的几许温情却那般灿盈亮眼。
晏乐萦错开他的眸,仿若在众人面前感到娇羞,不好再与他直视。
“嗯。”她小声回应,“我瞧着今日天气好,出来走动走动,也…正好来迎你。”
季砚神色微动,他越发认真打量起面前姿容娇丽的姑娘。
今日她着了一身鲜艳的赤色缠枝牡丹衫裙,金线游走在裙摆处,又绣着凤凰暗纹,随着她些微动作轻晃,妍丽柔媚,华贵至极。
秋黄之下,赤红极为明艳。
连带着她久病的弱气也被压了下来。
这是他特地挑的裙裳,并非是宫妃制裙,因为晏乐萦先前不愿穿,可如此赤色并着牡丹凤纹,已昭示了许多。
他也擡手,替她将鬓发间的金凤羽簪扶了扶正。
她仰头看他,仿若无察觉,只是眨了眨眼,“阿砚哥哥,进殿说吧,”
少时的晏乐萦还稍显青涩,尚未及笄的小娘子瞧着总归是稚嫩弱气的,此刻却不是。
南飞的大雁再归来,经历了一番磨砺,变得越发沉稳柔和,如美玉精琢而成,露出其下风华。
珠翠罗绮并没有压去她的光芒,反倒为她昳丽的容貌更添几分神采,少了那股藏拙的娇气,变得越发锋芒毕露,明艳端庄。
不知不觉,季砚眼眸渐深,看得有些入神。
“哥哥?”
晏乐萦又唤了他一声。
季砚这才回神,二人一道迈入主殿中。因着天尚未完全昏黑,季砚习惯在天色暗下后用膳,他还有些政务要处理,晏乐萦想了想,索性在一旁替他磨墨。
反正先前,他还特意搬了一张贵妃榻,叫她在旁边陪他。
那张檀木贵妃榻依旧放在那儿,只是最后停留在那里的回忆并不算美好,晏乐萦有一瞬迟疑,最终并没有坐下,而是站着。
季砚也注意到了,他微擡眼皮,状似随意道:“小时候,雁雁哪有这样的耐心愿意为朕磨墨。”
“就是前阵子,也没有乐意过。”擡眼,他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。
晏乐萦磨墨的手稍顿,眼皮轻颤,笑了笑。
好在他没有说什么你是不是给别人磨过,她真是怕他那副拈酸吃醋的样子。
“突然想做了。”她面上未露什么神色,只四两拨千斤道,“你若不愿便算了。”
季砚倏尔轻道:“我是怕你不愿。”
这下,晏乐萦微怔。
季砚却已翻开奏折批注起来,他看得认真专注,晏乐萦不再好追问什么,可心思到底开始飘忽远去,想琢磨琢磨他的话有什么意味。
心不在焉了也不知多久,季砚搁笔,瞧她还一副出神的模样,他未出声,便静静望她。
待晏乐萦再回神,正撞入他漆黑的眼瞳。
太多次,她只要回眸,就能瞧见他正在看她,令人心中生出些微弱悸动来。
“雁雁。”季砚忽然问她,“这些年来,你在江南过得可好?”
他冲她伸出手,明白她不愿坐在那贵妃榻上,干脆叫她与他同坐。
天子坐的何处都能视为龙椅,御座很宽,坐下两个人足矣,晏乐萦微顿,还是依了他的意思,与他比肩而坐。
闲话家常而已,比起要说其他都好,晏乐萦想了想,挑着能说的尽数说给了他听。
“刚去江南时并不算好,父亲要另娶续弦,家中两个弟弟立刻投奔了新主母,明里暗里挤兑我,说要将我趁早嫁出去……”
要激起对方的怜悯,自是将往事说的越可怜越好。但这是事实阐述,昔年间,晏乐萦真的经历过这些。
眼见季砚眸色微暗,揽住她的手收紧,晏乐萦又笑了笑,略过这个话题。
“我不肯依,曾经跟在我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为我指了条明路,说从前母亲在江南有处产业……”
若非是父亲默认,续弦夫人也不会那般针对她。
彼时,父亲抛下了母亲,他心中的愧疚难堪没有酝酿得更深,反倒成了一种唯恐旁人发觉他这个污点的惧。
他自然也看她不顺眼。
晏乐萦无路可走,自然只能咬牙顺着这条路走下去,孤注一掷将所有母亲留给她的积蓄砸了进去,好在结果是好的。
“画舫收留了很多无依无靠的男子女子,阿砚哥哥别看面上许多人光鲜亮丽,实则从前过得都不算如意。”
那些人多是官犯之后,明明罪非他们所为,可先帝在世时重典治国,轻罪也要罪连九族。他们再无所依,又无法如寻常庶民一样做工,只能寻求画舫庇护,努力学一项技艺,再反哺报答画舫。
当然,收留他们肯定也有赏心悦目的原因。
但这个不能和季砚说。
“除去他们,还有杂役们、婢子们,也都是俗世百态里的可怜人。要么是家中有垂老双亲,要么尚有病弱稚子要照料,做不得长工,哪怕我将工钱开得低,他们也乐意来,手脚还勤快麻利。”
晏乐萦又眨了眨眼,不知怎得,有种莫名向着季砚炫耀的心思萌发——想对他说,看,她早就不是昔年那个软弱无能的小娘子了。
“压下来的那些钱也不是不给他们,多数当做赏钱发,若谁做得最好,我还会额外添上一笔。”
季砚一听,哑然失笑,“鬼灵精。”
“起初画舫只有仆从几人,并着几个哥哥姐姐,那时我也会帮工,替他们上妆打扮。”
“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,我便挑了几个手巧的娘子,一些专顾着美人们裁剪衣着,一些顾着鬓妆首饰。要知道,这卖艺也有一番学问,那时我常与妙芙在街巷中去听,去瞧,看看有什么时兴的……”
晏乐萦说的眉飞色舞,一双漂亮的杏眸尽然被点亮。
季砚认真注视着她,忽然有些怔。
娇柔的美人丰肌秀骨,粉妆玉砌,分明仍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,并不像能做什么活的人。
可她在离开他的八年里,却当真能做这么多事。
这一刻,好似她过分妍丽的外貌不再那么夺目,却有什么更具华采的光芒自那晶亮的瞳孔间生了出来。
她变得不再那么能让他掌控,仿佛随她心意,她便能逍遥自在,从此离开。
因着如此浅淡的想法,季砚的眸却骤然沉下。
“该不会有谁帮过你吧?”他沉声问。